长夜堡里的老鼠厨_

ao3:louisxvi

【短篇·鷇梦】生死辞

【短篇·鷇梦】生死辞

七夕快乐!❤❤❤
一个志怪的脑洞,设定类似于平行世界,鷇子和三余是两个世界的同一个人。
剧情废,用了很多原剧的小梗,虽然用的并不好……
真·OOC预警,文风很迷很迷,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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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矣元伯!死生异路,永从此辞。”
                      ——《搜神记·卷十一·死友》

1
  无梦生是被自己的梦给惊醒的。

  猛然睁眼,焚香燃尽,枕边帘幔与十指缠绕在了一起,仿佛一只要勒死人的蛇,一点一点的将它的主人吞噬殆尽。

  无梦生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帘幔与自己的手解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坐起来后才看清,帘幔之外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墨色映在白纱之上,仿佛勾勒出一副山水画作,清晰而又模糊。

  无梦生见了那个身影,也未言语,只沉默的掀开了帘幔,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兀自穿好鞋下了床。昨夜心绪不宁,最终合衣而睡,他就只简单理了理衣冠,执了桌上白羽扇,便要匆匆出门去。

  却在他即将踏出门的那一刻,身后的人发话了:

  “觉有八征,梦有六候。方才,蘁梦思梦惧梦皆出。你此去,死相横生。”

  那人声音平静,不像是提醒,倒像是在说教。无梦生闻言,脚步顿住,继而他轻摇羽扇,回过头,看向身后站在屋内的那个人。清晨的日光从屋外穿过他,落到那人微蹙的眉上,将他的影子与他的身体重合。

  “你错了。”他顿了半晌,忽然一笑,不紧不慢道:“吾之名乃无梦,古之真人,其寝不梦。方才,三余没有做梦。”

  话罢,他便转身,走出了屋门。

2

  鷇音子出现的时间很是奇怪。

  那时本来住在乡野之间的无梦生刚刚帮某个城中小官破了一个看似拐弯抹角实则一眼便明的小案子,因而便在这一带名声大噪。适才那小官刚差了人来道谢,离去后,无梦生的屋里便多出来这么一个人。

  无梦生没看到他是怎么进来的,方送完那小差,无梦生一回头,身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墨纱白梅,暖光打在他清冷的眉眼之间,执拗的融化着那仿佛如何也散不去的冰霜,眸若深渊,深沉不明。

  无梦生忽一看到这个人还有点懵,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继而连忙礼貌的问道:“……这位好友何时进来?也不打声招呼,不知来此所为何事?”

  无梦生话罢,谁知那人却毫不理会他礼貌之间所带的责问,只冷冷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你应当杀了他。”

  无梦生没明白,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见无梦生不回话,便继续道:“庸碌之辈,何须苟活。”

  这下无梦生明白了,这人指的是那个小官。

  此人此话说的无梦生却有些不爱听,他思索了一下,回驳道:“纵然其为庸碌之辈,然无大过,这样便要其死,实在是太过残忍。”

  “其之大过,便是名才不符。”那人道:“身在官位,为民所职,庸碌不才,便是民不聊生。此来,如何不是大过?”

  这人这一番话竟是堵的无梦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但他顿了顿,还是很有礼貌的回道:“纵然如此,决断他人性命之事,三余还是无法自下定夺。这位先生若无其他事,便请吧。”

  无梦生这是下了逐客令。

  那人却仍是不动。无梦生自觉已经很好的表达出自己已经略显不悦的态度了。正当他试图再一次劝说此人离开之时,面前忽然一阵光亮闪过,无梦生下意识的挡住自己的眼睛。那光芒猝不及防忽然出现,又转瞬即逝。光芒散去,无梦生再朝刚才那地方看去,早已不见了什么人影,只有挂在梁上的珠帘来回晃动,仿佛微风拂过,不染尘埃。

  无梦生觉得莫名其妙。莫不是遇到鬼了?

  但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方才出现的这个人,莫名的熟悉。

  就好像是在你能感知到的记忆里你从未遇见过他,但却仿佛在一个未知的时间未知的地点,两个人已是相交甚久,灵犀互知。

  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无梦生觉得自己可能是这几天忙里忙外没休息好,才老是碰见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于是他便没再多想,将方才的事情抛之脑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3

  而那个人再出现,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那时无梦生刚从外面回来,一进家门顿觉不对,一转头,便见某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他的桌旁,翻看着他之前写的一些东西。

  无梦生自恃脾气不错,可这人三番两次不打招呼就进他的家门,着实太过于无礼。那人见无梦生回来,倒也不慌不忙,只指着那桌上的纸张,兀自道:“朽木不可雕,你如此费劲心力,到头来,庸才注定碌碌无为,你又何须如此。”

  无梦生却也不想理会他对自己提出的意见了,强压脾气道:“不知先生今日为何又来此地?三余记得自己未曾招惹过先生。先生三番五次不打招呼闯入我屋中,实在有些无礼。”

  闻言,那人看向无梦生,却道:“我何时闯入?这里,本就是我的地方。”

  这话让无梦生更来气了。他道:“先生说笑,这地方我已住了多年,怎么会变成你的地方?”

  “这地方我也住了多年。”那人道:

  “因为我就是你。”

  此人此话,着实让无梦生愣住了。

  他不禁觉得有点可笑,问道:“此话何意?”

  “我就是你,所以你的就是我的,你能做的,我也能做。”那人道。

  无梦生看着眼前的人,就在他话音落罢后,他忽然就明白自己为什么看这个人那么眼熟了。

  虽然容貌不同,衣着不同,但他与他,有某种东西是相似的。

  准确来说,是一样。

  一模一样。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无梦生没想出来。

  即使那人就在眼前,他也想不出来。

4

  自知应是赶不走这个人了,无梦生无奈之下,也就默许了这个时不时就会出现在他屋里之人的存在。

  虽然那个人说他就是他,但他也有自己的名字。

  鷇音子。

  “大道之音,初生之始。只可惜,名不副实。”第一次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无梦生也未忘呛他一句。鷇音子倒也未在意,慢悠悠的回道:“以名作梗,傻人。”

  无梦生知与他斗嘴无益,便兀自转头自己看书去了。

  这鷇音子口口声声说他也是无梦生,但除了无梦生感觉两人在某些地方有点相似之外,并没有觉得两人有什么关系。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能看到另一个自己呢?无梦生自是不相信这个鷇音子的鬼话了。

  后来索性,就当他是山精妖怪一类了。

  此人来历不明,又满口不知所云,而且还总是因意见不合时不时呛无梦生几句,就好像有多看不起无梦生的处事方式一般。久而久之,无梦生自是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了。

  自无梦生帮那小官破案后,那小官就总时不时遣人来找无梦生问东问西。无梦生大抵也会尽数告诉那小官解决之策。不过多久,那小官便因为治理有方而备受百姓爱戴,也一下子连升了好几个职位。

  那小官升官临走之时,想带着无梦生一起,要他在自己手下做点活,什么事还方便请教他。无梦生思虑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鷇音子看见了,也不帮他,就站在一边,慢悠悠道:“是我小看你了,踩人上位,这就是你之计策。”

  无梦生一听,不禁有些微怒,道:“纵然平日里我对你话语稍显刻薄,但你又何必如此折辱与我。”

  “我说错了吗?”见无梦生不悦,鷇音子看向他“若你当真不是把那庸人当做跳板,借机谋取功名,你就不应当同他一起去升官。”

  “我此去并不为此。”无梦生皱眉“只是那人平日里问我问惯了,改日他若无我,怕是不能治理好一方。我自小隐居山林,那些功名利禄对我来说一文不值。帮他,一则与他有交情,顺水人情;二则,若那大人当真愿听我劝谏,他所治理之处,我定能保它安靖太平。”

  “不求功名利禄,那便要有所证明。”鷇音子声音平静的像一潭死水,让无梦生怀疑这个人到底有没有情绪“官场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若当真如你所说,不惜功名利禄,就应当不屑于同那小官一道离开。若是我说,我有办法,让那小官治理好一方土地,而你则不用随他升官离开,你肯答应吗?”

  “若当真能让他为百姓造福,我又如何不答应?”

  “那好。”鷇音子点头,手中浮尘一甩,看向无梦生:

  “我就是你,你要做的事,我也能做。此行,让我去。”

5

  无梦生想都没想便拒绝了鷇音子。

  让他误解就误解吧,他不愿为了一个自己不待见的人而置大局于不顾。

  他不知道鷇音子是谁,也不了解他。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又如何去帮助一个身在高位之人治理百姓?

  况且久日以来,无梦生还是有所察觉,此人行事作风,注重结果,不择手段。无论如何,无梦生不能信他。

  离开的那日,无梦生见鷇音子坐在书桌前,占着他的椅子,思索了一下离别该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拐了个弯,淡声道:“三余这便走了,如你所愿,此屋就留给你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希望我再找到你的时候,你是高官厚禄,而不是一捧黄土。”鷇音子亦回道。

  无梦生也未理他,手中羽扇一摇,清风一过,他便转身离开了。

  风将珠帘吹得来回晃动,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那日他与他初见,鷇音子化光而散。此时此刻,却是他踏出门槛,无声离去。

  他没看身后鷇音子的神情,他也不想知道。

  跟随着那小官一路前往任职之处,那小官倒也慷慨大方,给了无梦生一处宅子,让他住在里面。安牌匾的时候,下人问了他,无梦生思索片刻,回道:“就叫非马梦衢吧。”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方来几月,倒是相安无事,与当初在乡野一样,那小官时不时差人来问他,大事小事都有。无梦生也一一解答。因为无梦生的暗中相助,那小官在当地也逐渐开始有威望。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上发展。

  可是正如鷇音子所说,一但涉入官场,就总有脱不开身的泥沼四处潜伏。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失足踏入。

  危机降临的比无梦生预想的要快。

  知道有人要杀他的时候,无梦生正在路边问旁边的小贩买包子,想要给一个正在乞讨的老乞丐。谁知在将包子递给那乞丐时,面前一阵寒光闪过,竟是一把匕首朝他刺了过来!

  好在无梦生反应够快,那匕首本是冲着他的胸口去的,他飞快用手一挡,那匕首一划,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涌出,染红衣上白纱。

  无梦生反应过来是有人想要杀他,但他还未想明白是什么人因何理由要置他于死地,身后就有其他人围了上来。

  周围的人早就因为方才的惊险一幕而尖叫着纷纷闪开,无梦生看到有朝官府方向跑的,知定是有人去报官了。只要能撑到有人来了,他就有一线生机。

  后面的事,无梦生就有点记不太清了。说是记不太清,他也不太愿意去回忆。好像是人越来越多,他受的伤也越来越多。最后,他在挡开一个从旁边过来的人时,一转身,却是一阵眩晕,继而身子一斜,将将就要倒下去。

  他想,明明掐算时间已到,官府的人怎么还没有来。

  然而,他没等到官府的士兵,却在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倒在了一个有温度的东西上面。

  那好像是一个人。

  一个他只凭气味,便断定自己定是与他相识的人。

6

  无梦生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左手没有了知觉。

  但是他更惊讶的是,自己还活着。

  床边的桌上放了一碗热粥,却不见人影。他四下打量,才发觉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屋子正中央,一个丹炉吸引了他的视线。无梦生打量那丹炉许久,方想下了床去看看,门却在此时“吱呀——”一声打开了。

  无梦生一愣,抬头朝那边看去。

  依旧是墨纱白梅,仿若初见之时。

  “是你?”

  无梦生着实有些发怔。他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再见到他。

  继而他的记忆开始恢复,他忽然就想起他昏迷之前,倒在的那个人怀里。

  他想起来了。

  看着门口那人站在那里不作声,无梦生顿了顿,问道:“是你……救了我?”

  “不错。”鷇音子终于发话了“若不是我在,恐怕就真要应验那再见时为一捧黄土了的预言了。”

  无梦生闻言,便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到处都是绷带,特别是左手臂,整个都被缠了起来。他想起那道可怖的伤痕,默了半晌,长叹了口气。

  “若当真有人要三余的命,那定是对官府不满之人了。”无梦生道。

  “你知道的倒还清楚。”鷇音子走到床边,端起那碗粥,看向无梦生“纸里终究是保不住火。那小官究竟什么能为,明眼人总是有能看出来的。你一味帮他,只会让更有能为者不服。”

  “你好像知道不少。”

  “我知道的比你要多。”鷇音子低头,舀起一勺粥,吹了吹,一边将那勺粥递到无梦生唇边,一边道:“有人要除那小官,第一个矛头,自然就是你。”

  那粥递到了无梦生唇边,无梦生却是有些诧异的看向鷇音子,仿佛是对他的行为十分的不解。鷇音子见状,道:“若不是你半残不残,也无需我如此费力。”

  无梦生还是看他,也不做声。

  两人对视半晌,鷇音子终是道:“若想毒死你,你现在早就在森罗殿了。”

  又是默了一会儿,无梦生这才低头,喝下了那口粥。

  抬头,见鷇音子又舀了一勺,无梦生道:“你知道是谁要杀我。”

  “我不仅知道,你的存在,也是我告诉他的。”鷇音子又给无梦生递了一勺。无梦生乖乖喝下后,问道:“所以你让他来杀我?”

  “我只是告诉了他你的存在。至于杀你,那是他的一己之见。”鷇音子道:“我并不赞同。因为杀你无益。你存或不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哈,那三余真是多余了。”无梦生笑了一声,道:“那你救我又是为何?”

  “我就是你,怜悯这世上的另一个愚蠢的自己罢了。”鷇音子看向无梦生“你若再留此地,险象环生,不若离开,回到你的深山老林里,做你的乡野村夫。那人有我相助,总有一天会推翻那小官。那人比小官要强太多,治理好此地,不是问题。”

  “凭你使我落入此等险境,我就不能信你。”无梦生冷然道。鷇音子闻言,笑了一声,道:“其他不说,若是我在此,绝不会将自己弄的同你一样狼狈。”

  “唉,此言差矣。”无梦生回道“你我就好比那北宫子与西门子,北宫子厚于德,薄于命,而西门子厚于命,薄于德,皆天也,非人也。你无需以命厚自矜,我更无需以德厚而自愧。”

  “倒是你。”顿了顿,无梦生又道:“为何总是想让我归隐山林?若说你没有阴谋,三余可万万不信。”

  闻言,鷇音子却是叹了口气,道:“那其他不说,你当真不惜命?”

  “若是以死威胁我,你大可不必。”无梦生亦看向鷇音子,四目相对“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生生死死,非物非我,实乃天命,三余早已无惧。此番多谢你救我,就当是三余欠你一个人情,除却我定会拒绝你之事,这情三余待他日定会相还,告辞。”

  说罢,无梦生动身便要下床。鷇音子倒也没拦他,不过无梦生在穿鞋的时候就知道鷇音子为什么没有拦他了。

  虽然说一只手穿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无梦生在弯腰的时候感觉自己腰间似乎也受了伤,一时间竟是弯不下腰去,费了半天劲儿一只鞋也没穿上。尴尬之余,无梦生思索半晌,索性将鞋一丢,只着袜子,起身便往门口走去。

  但还未等他走出两步,身旁的人忽然一伸手,下一秒,竟是直接将他拦腰一抱,又把他抱回了床上。无梦生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挡在身前的那道阴影压迫下来,仿佛要把他压倒在床上一般。

  “我会差人与那小官告知一声。这几日,你便在我这养伤吧。”

  鷇音子的声音仍是冷冷清清,不带一丝情绪,仿佛是命令一般。这也是无梦生讨厌他的一点。但是不知道这次为什么,无梦生没再拒绝。

  他只是道:“也是,把我留在这,你也好控制。”

  “哈,随你怎么想。”鷇音子手上浮尘一甩“但愿你再出去的时候,是高官厚禄,而不是一捧黄土。”

7

  “你知道‘镜中世’吗?”

  无梦生倚在床上看书,坐在床边削苹果的鷇音子忽然就问了这么一句。

  “镜中世?”无梦生一愣,看向鷇音子“那是什么?”

  “没什么。”鷇音子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无梦生。无梦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不知不觉无梦生在鷇音子这地儿一住也有半个月了。无梦生本以为鷇音子跟了他口中的那个人,又住在了一个看样子丝毫不逊于他的非马梦衢的地方,怎么的也能有个下人在。谁知道,这几天每天来照顾无梦生的,自始至终,就只有鷇音子一个人。

  一开始无梦生还有些抗拒,对鷇音子爱答不理的,还暗中把药倒掉,找机会偷溜出去,跟鷇音子斗智斗勇。然而每次都会被鷇音子给抓回来。

  最后眼看着逃不掉了,无梦生索性也不折腾了,安安稳稳的待了几天,伤倒是好的更快了。

  果然前几天不该乱折腾。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无梦生感叹。不然自己现在早回非马梦衢了。

  “你不累吗?”看着旁边又开始帮自己检查伤口的鷇音子,一边啃了一口苹果,无梦生又问道。

  “什么?”

  “每天照顾我这个大病号。”无梦生道:“反正我也好的差不多了,这都快半个月了,也是时候让我走了吧?”

  “你说的不错,救你当真是个大麻烦,还是个不知死活的大麻烦。”鷇音子拆开他左手上的绷带,端详了半天,道:“你伤的是筋,动的是骨,半个月,不过好个皮毛。若你不想下半辈子以残躯而度,就少胡来。”

  自己胡来什么了?无梦生咬着苹果,心道,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就是胡来了?

  况且这半个月,他几乎不接触外界,都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那个小官也没遣人来找他,这点倒是让他颇为奇怪。

  鷇音子知他面上虽不说话,内里却早已是口若悬河了,便也不再做声,沉默的重新给他包扎好伤口后,才道:“你若觉得闷,明日,你可以去街上转一转。”

  闻言,无梦生怔了一下,看向鷇音子,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

  鷇音子又道:“跟我一起。”

  无梦生闻言,叹了口气,继而又道:“跟你一起转街,岂不如虎狼在侧,你若又招来什么拿刀的乞丐,那三余可当真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又不惧生死。”鷇音子回道。

  “唉,士为知己者死,白白枉死,岂不难过。”无梦生摇头晃脑道。

  “那小官是你的知己?”鷇音子问道。

  “非也。”无梦生摇头“天下乃吾之知己。官会算计,人会误解,但唯有天下知我所为,纵然千疮百孔,亦无悔。”

  “哈,那你可当真为知己者死了。”鷇音子笑了一声,顺手拿过无梦生手中的果核,给他擦了擦手,扳着他的肩让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道:“明日一早出去,休息吧。”

  “你不怕明日我跑吗?”无梦生问道。

  “你最好是跑。”鷇音子道:“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谁也找不到你,再也别回来。”

8

  鷇音子给了他一件雪白的大氅。

  和鷇音子披的那件一模一样。无梦生随着鷇音子走出门去,外面白雪纷飞,压在园中一棵白梅树上,银装素裹。

  无梦生在踏出门去的时候脚步还顿了一下,旁边鷇音子却是拉住了他的手。手上忽然包覆住的温度让无梦生一愣,侧头看向鷇音子。鷇音子却是神色无异,沉默的拉着他走了出去。

  因为天气的原因,路上的小商小贩也少了很多,只有寥寥几个支着棚子叫买的人。倒是周遭有门店的小铺子里着实热闹。街上的孩童也多了不少,看样子都是出来玩雪的。

  看着前面一群孩子在那里打雪仗,无梦生忽然就停下了脚步。鷇音子见他停下,也跟着他一起停下了。

  “鷇音子。”无梦生忽然叫他的名字。鷇音子没声音,但无梦生知道,他回应他了。

  “你看到前面的孩子了吗?”他道:“这种画面,只会出现在安靖平和的地方。如果出现了动乱,出现了纷争,出现了战争,这些都将不复存在。这些孩子或许会在家里躲避,又或许是在坟前哭泣,不会再有笑声。”

  “你想说什么?”鷇音子问道。

  “我想说,该回去的是你。”无梦生道。

  “安于现状,就是你所说的安靖平和吗?”鷇音子问道。

  “如果那个人不知道我的存在,他也不会心有不甘。”无梦生道:“没有心有不甘的人,就不会想要推翻现有的官府。一但出现动乱,苦的是百姓。”

  “只要你离开,我会劝说那个人与那小官和平解决。”

  “我如何信你?”

  “你连自己都不信吗?”

  “哈。”无梦生摇头“是啊,我现在连自己都信不得。”

  “况且,那个小官,不值得你为他付出。”鷇音子道:“你都不奇怪,这么多天了,为什么那个小官没有找过你吗?”

  “为何?”

  “因为根本就不是我出卖的你,而恰恰就是那个小官。”

  无梦生一愣,看向鷇音子。

  “我之前说过了。明眼人只要稍微一辩,就能辨出那小官不过一个碌碌无为之人。那个人看出后,暗中去找了那小官。那小官本就心虚,见了那人说出他的真面目,惊恐万分,便将你的存在告知了那个人。”

  “你以为三余会中你这离间之计吗?”

  “信不信由你。”鷇音子道:“那小官这么多日没有找你,足以证明。”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说是你告诉的?”无梦生不禁疑惑。

  闻言,鷇音子看向无梦生,默了一会儿,转开了视线,开口道:

  “气一气你罢了。”

  无梦生不禁哑然失笑,但他还是在笑声发出之前堪堪忍住。旁边的鷇音子却是不再理会他,向旁边店铺里的老板买了几根糖葫芦,过去分给了那几个孩子。

  分完后,恰好还剩下一根。鷇音子看了看手中剩下那一根,转头又看了看无梦生。

  无梦生见状,便很自觉的从他手中拿过来,一边咬了一口,一边道:“谢了。”

  鷇音子问:“甜吗?”

  无梦生回道:“挺甜的,你吃吗?”

  鷇音子摇了摇头:“我不喜吃小儿之物。”

  无梦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抬头看向鷇音子,尽量用柔和的声音说道:“难得今日你我一同逛街,那些教人恼怒之言,便莫要再说了吧。”

  鷇音子便不再说话,转身继续向前走去了。

  “等等我。”无梦生也不知怎的,下意识就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手中拿着糖葫芦便跟了上去。而待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不禁略有懊恼的暗叹自己果真是同鷇音子在一起待久了,那人离他,他还不习惯。

  但前面的鷇音子却没发觉什么不妥,无梦生一言,他竟真的放缓了脚步。

  就连周遭的雪,似乎都落得慢了些。

9

  不知不觉,已是一日。

  雪花落在无梦生的发上,鷇音子抬手将其拂去,道:“你已逛了一天,该回去了,不然着凉。”

  “我想再看会儿雪。”无梦生站在桥栏边,看着雪一片一片落入结了冰的河中,仿若一时间,千树万树梨花开,纷纷扰扰,在视线中铺洒出一片素白,迷蒙眼睑。

  无梦生看着那雪,不自觉的便是身体向前,一点一点的往桥栏外探去。一直探到脚尖也踮了起来,旁边那人忽然又是一个拦腰,将他给抱了回来。无梦生方才还踮着脚,被人忽然一抱,脚底打滑,下意识的抓住了鷇音子的双臂,下一刻,整个人就跌到了鷇音子的怀里。

  鷇音子被他撞的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向无梦生。无梦生揉了揉自己被撞到的鼻子,也看向鷇音子,半晌后,才觉两人姿势不妥,连忙扶着旁边桥栏站稳身体,不去看鷇音子。

  “桥边危险。”鷇音子只平静的说道。

  “方才多谢。”无梦生回道。

  “你无需谢我。”鷇音子道:“如果方才差点跌落下去的是我,你会扶我吗?”

  无梦生有些不解的看向鷇音子。

  顿了顿,他道:“我会。”

  “如果我跌落下去,就没有人会阻碍你了。”

  “那我也会救你。”无梦生道:“我的路,不需要死人来开。”

  “哈。”鷇音子笑了一声“不错。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其实你我是一样的。我们目的同样,都有仁者之心,盼天下太平。只不过,处事方式不同罢了。”

  “仁者之心……”无梦生叹了口气,顿了顿,道:“其实我明白,从第一次见你,你对我说出‘身在官位,为民所职,庸碌不才,便是民不聊生。’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就好比他住在鷇音子的罗浮丹境那几日,周遭邻里就如同当初他住在山林之中周围的村落之人一般,屡屡来向鷇音子询问,鷇音子那不动声色的皮面之下,却耐心的一点一点帮助他们。又好比他明明话语偏激,毫不饶人,却总是一边呛着别人,一边又仔仔细细的替他人解决问题。

  又好比,明明似乎嫌弃他嫌弃的要命,半个月的时间里,仍是对他照顾的无微不至。

  无梦生在那半个月里,感觉自己仿佛之前从来就没认识过鷇音子。

  鷇音子看向无梦生。无梦生也看着他“我一直明白,但我就是不敢相信。你跟我太像了,像到我害怕。况且,你的所作所为,时而偏激,时而中庸,阴晴不定。加之你又如此的针对我,让我不得不留有防心。”

  鷇音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有时候,针对一个人,并不是想要害他。”

  “那是什么?”无梦生问道。

  “自己想吧。”鷇音子却是拉起他的手,往前走去了。

  两人逛了一天,此时已是天色将晚。夜色席卷了青石路面,灯火阑珊,白雪红瓦,在无梦生眼中逐渐化为了一圈一圈的光晕。风扬起他原本贴在额角的发,披了大氅的身子仍是瘦弱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给吹走。

  两人依旧是站在桥栏边,鷇音子看着无梦生,默了半晌,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走?”

  无梦生闻言,有点没反应过来,看向鷇音子。

  鷇音子也在看他。

  为什么不走?

  无梦生忽然想起鷇音子之前的话。

  ——“你最好是跑。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谁也找不到你,再也别回来。”

  对啊,自己为什么不跑呢。

  只要不被鷇音子发现,自己完全可以在大街上趁鷇音子不注意,跑回非马梦衢。

  可是就好像你待在一个地方待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也有习惯了,潜意识里就认定了那个地方,那个人了。所以,出来逛了那么长时间,无梦生居然没有想过要跑。

  或许是觉得自己可能也跑不掉。

  ……但鷇音子忽然问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是……放自己走了?

  无梦生眨了眨眼,一瞬间,竟有点不知所措。

  鷇音子也在看着他,雪花在两人的视线之间纷飞,仿佛要将两人生生隔开。

  无梦生见鷇音子半晌不发话,顿了顿,最后终是转身,背对着鷇音子,飞快地走下了桥。

  身上还披着鷇音子今天早上给他的大氅,那是件跟鷇音子身上的一模一样的大氅。

  无梦生没敢往后看,他觉得鷇音子应该没跟上来。

  因为他没有听到脚步声。

  他方走下桥,脚步却是顿住了。

  他看着前面的路,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忽然之间,做了一个决定。

  面前是迎风,就在风雪拍打着他要他继续往前走的的一刻,他却转过身去,逆着风,跑回了那石桥之上。

  雪还在下,那人还在,在纷飞的大雪中宛若一株白梅,傲然挺立。

  他似乎没想到无梦生会忽然跑回来,伫立在那里,穿过一片白芒看向他。无梦生就在他略显讶异的视线中,与风背道而驰,疾步走上前去,最后在他面前站定,喘着气,看向他。

  然后他伸出手,在鷇音子猝不及防间,抱住了他。

  鷇音子被无梦生这忽然的一抱,更是有些无措。他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继而他下意识的抬手,也回抱住了无梦生。

  雪落在两人的发间,融入白色之间,越过素银发冠,眼前小桥过处,天边与古道连在了一起,明月星辰亦被白雪覆盖,借着光晕,洋洋洒洒,漫天飞舞。

  “谢谢你。”

  无梦生抱着鷇音子,风将他的话吹入鷇音子耳中,呼啸而过,转瞬即逝:

  “我信你。”

10

  生非贵之所能存,生非贱之所能夭。

  无梦生之前同鷇音子所说,他从未在意过自己的生死,又或是自己的利益。就好比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于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谋其职身其位的事,他无梦生要的只是一个问心无愧。

  所以当那个小官带着兵将他围在非马梦衢之内时,无梦生一点也不意外,也一点也不慌张。

  他知道这个小官的目的。将他交给那个人,换取短暂的安宁。

  但无梦生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他看着眼前的那小官,问道:“大人,您觉命与权,孰轻孰重?”

  那小官思索了半晌,回道:“命。”

  “不错。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人只要还活着,就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大人此次若是把三余交给那个人换得短暂的安宁,那只能算是饮鸩止渴。不若大人听三余一言,换得长远之计。”

  这小官唯一的好处可能便是自己也知道自己愚钝蠢笨,便点头,让无梦生道来。

  无梦生道:“此间之职,大人可不要,若大人执意要此官位,早晚会命丧他人之手。大人将三余交给那个人,三余可劝那人,若大人自愿上书离职,不动一兵一卒,请命换得更有能为之人前来任职,三余便可一劝那人,不取大人性命。”

  那小官近几日早就被那人给搅得心烦意乱,害怕他忽然哪天要来取自己性命。但他又实不舍这官位,甚至有要调兵与那人一战的念头。谁知今日三余一点,他忽的茅塞顿开,一时之间竟是想通了,便觉,这官要也罢,不要也罢,都没有一条命重要。

  于是那小官便允了无梦生。与无梦生相交甚久,他也知其德行,倒也信他。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小官还是带人捉拿了无梦生,将他关进了牢里,待过几日便将他交给那人。

  无梦生也没反抗。到了这个地步,住在哪,已经不重要了。

  两日过后,无梦生觉得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刚想唤人过来问问小官那边怎么样了,外面的狱卒却是带了一个人进来。

  无梦生借着牢狱里高窗透进来的光看清那人后,怔住了。

  此时的他,终是换下了他那身墨纱白梅,一袭白衣,在狱卒的带领下,走进了牢房。

  狱卒没开门,无梦生就只能站在铁栏杆之内,看着铁栏杆之外的鷇音子。

  那狱卒说了句快点就出去了,一时间,偌大的牢狱中,就只剩下了鷇音子和无梦生两人。

  两人对视良久,沉默良久,似乎是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般。

  默了半晌,终是鷇音子先开口了:

  “你当真是不惧死。”

  闻言,无梦生不禁笑了“你不是说,你就是我吗。那你惧死吗?”

  “以前我不惧。”鷇音子道。

  “以前?那现在呢?”

  “现在……”鷇音子话说一半,却是不说了。他看向无梦生,道:“此次那小官若将你交给那人,那人定不会让你活着。你是他敲定这小官所才不实的棋子。若要你命,他既可收买人心,又能打击那小官。”

  “放心。”无梦生道:“那小官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劝得那人不杀小官,那小官就会自己上书,离开官职。到时,那人便不会引发动乱,民不聊生了。”

  鷇音子闻言,却是半天未说话。无梦生见状,有些奇怪,唤道:“鷇音子?”

  “我说的不是这个。”听无梦生唤自己,鷇音子这才说道:“我说的是,无论如何,你都是死路一条。”

  “是啊。”无梦生苦笑道:“然后你是不是要说,我应该早点听你的话,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鷇音子没说话,倒像是默认。

  见状,无梦生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伸手穿过铁栏杆,拉住了鷇音子的手。

  鷇音子一愣,看向无梦生。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无梦生看着鷇音子的眼睛“既然你说,你也是我,那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鷇音子亦看着无梦生。四目相对之间,只有那说不出的坚定。仁者之心,风骨之气,荡然于胸。

  默了半晌,鷇音子终是长叹一声。

  他低头,自怀中拿出长萧。转头对无梦生道:“那吾便以此曲,送你一程。”

  无梦生没说话,只看着鷇音子。鷇音子便低头,指尖落孔,婉转而出。

  无梦生站在牢中,鷇音子站在牢外,箫声穿过铜墙铁壁,仿若绕梁三日不绝,清雅动听。
 
  却又声声哀恸。

  “可惜了,我的琴不在。”

  看着牢外的鷇音子,无梦生笑道。

  鷇音子却只低着头,兀自吹着萧。悲也叹也,皆随这一曲箫声,化为虚无。

  尘昏青镜,休照孤鸾舞。

  烟锁凤楼空,问吹箫,人今何处。
 
11

  当狱卒告诉无梦生,明日小官便要将他交给那个人的时候,无梦生思索了一下,忽然问道:“能不能帮忙问一下大人,我今晚,可不可以在非马梦衢住一晚?”

  那狱卒倒也愿意给他跑腿,无梦生疑是之前鷇音子贿赂过他。

  不过,让无梦生意外的是,那小官居然很爽快的答应了。

  不出意外,非马梦衢里里外外也都是那小官派来的士兵,似乎也生怕无梦生会临阵脱逃。

  无梦生也未在意,走进大门的时候,看到了上面的牌匾。

  当初他亲自要那工匠题上的名字。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忽然而已。

  走进自己曾经的房间,无梦生在那一刹那,感觉自己像是走过了一辈子。

  然后他看到了屋中椅子上挂的那件大氅。

  雪白的颜色,仿佛那日的纷飞大雪,从天际而来,又湮没于尘土。

  无梦生拿过那件大氅,拍了拍上面落了的些许灰尘,忽然心想,明天穿着这个去或许也不错。

  但又觉得可能会弄脏,便将那大氅放下了。

  那晚无梦生便睡在了非马梦衢之内。第二日早晨,他被梦惊醒,起身,便看到了外面的鷇音子。

  当他走出门口的时候,身后的鷇音子忽然叫住了他。

  无梦生自觉方才已经把话说的够清楚了。但他还是再次回身,刚想发话,却忽然被对方拉住了左手臂。他左手臂上有伤,鷇音子再清楚不过。他这一拉,无梦生顿觉一阵剧痛,身子不禁一软,轻易的便被鷇音子给拉了回去。

  跌跌撞撞的被鷇音子拉回房里,无梦生刚想说话,眼前却忽然一片阴影压下,下一瞬,无梦生便讶异的发觉,鷇音子居然低头吻住了自己。

  他着实吓坏了,本能的抬手抵住鷇音子的肩,想要把他推开,却被鷇音子握住了手腕,一只手钳住了他的下颚,狠狠将他摁在了身后的墙上。无梦生一着急,嘴不自觉张开想要说话,却惊觉鷇音子在他张嘴的那一瞬间,不知度了什么东西给自己,无梦生刹时一愣,待回神时,自己竟是已将那东西给咽下去了。

  眼前之人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无梦生慌乱之下,一脚踢到了鷇音子的腿上。鷇音子轻呼一声,终是放开了无梦生。

  两个人的喘息都有些急促,无梦生倚在身后的墙上,看着眼前的鷇音子,问道:“你刚才,刚才那是什么?”

  “救你命的东西。”鷇音子道。

  “救命?”无梦生不解。

  鷇音子却未回答他,两人相视片刻,无梦生忽觉自己身上有点不对劲,他反应了半晌,顿时明白过来了怎么回事,不禁看向鷇音子“鷇音子,你?!”

  鷇音子见状,知是丹药起了作用,便将此时已逐渐浑身无力的人打横抱起,放到床上,道:“我就是你,你能办到的事,我也能办到。我与那人之前还颇有些交情,此番我去,既能一劝那人,又能保住你之性命。”

  “可是……”

  鷇音子摇了摇头,没再让无梦生说下去。他只顿了顿,忽然道:“无梦生,你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可知‘镜中世’?”

  无梦生摇了摇头。他现在也不想管这些。他道:“鷇音子,你不要胡来。”

  鷇音子难得的笑了“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就是胡来?”

  无梦生一时之间哑然。自己所想,他竟真的都知道。

  却未等他细想,鷇音子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多谢。”

  而他方想再看他时,鷇音子的手已是覆上了他的眼。

  在即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听到了鷇音子的最后一句话:

  “多谢你信我。”

12

  无梦生再醒来的时候,他已不在非马梦衢了。

  他惊觉自己回到了从小一直住的那间山间小茅庐里。梁上珠帘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回神之后,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跑了出去。

  他一路往小城赶去,走在路上,他亦不停的询问过路的人。而过路的人皆是同一个答案:不知道。

  甚至有从那小城回来的,也表示不知情况。无梦生又问了问那里的现状,那小官竟早已经离开了,小城又换了一个新上任的官,据说十分贤明。而那个想要发动叛乱的人,似乎也没有动静了。

  但是却唯独没有鷇音子的消息。那人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生息不明,不复存在。

  无梦生便一路走,一路问,直到他一路走到离小城不远的一处山头,碰到了一个云游的道士。

  那道士闻言后,却没回答无梦生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今年是壬戌年吧?”

  无梦生点了点头“不错,今年是壬戌年。”

  那道士又问道“现在是几月?”

  无梦生回道:“腊月末了。”

  “哎呀,那可真是奇了。”那道士忽然大声道“你出生后第一个壬戌年为一大劫,此劫乃死劫,人身难过,你竟是熬了过来!”

  无梦生略有疑惑,问道:“道长此言何意?”

  “此劫乃天象。”道士道:“你的每一生每一世,第一个壬戌年都会有一大劫,逢劫便死。如今已是壬戌年腊月末,我瞧你面相却无丝毫死相,此劫,你定是已过了!”

  “已过……”无梦生思索了一下,忽然问道:“那道长可否帮我算出一个人的所在?”

  “何人?你刚才所说的鷇音子?”

  “对。”无梦生连忙点头。

  那道士便低头算了算,算了半晌,忽然道:“不可,不可再去找他。”

  闻言,无梦生一愣“为何?”

  “总之,你不可再去找这个人。”道士道:“不然,你会引来杀身之祸。”

  见道长无论如何也不愿多说,无梦生思来想去之下,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问道:“那道长可知……‘镜中世’?”

13

  镜中世。

  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花。

  无梦生站在镜前,忽然就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很多很多事情。

  记忆里,是牢狱里为他鸣萧一曲的白衫青年,是风雪中将他拥进怀里的墨色梅花,是清晨起来后放在他床边永远热着的一碗粥,是明明声声呛他,却又屡屡护他的鷇音子……刹那间,仿若白梅入目,银装素裹中,灯火阑珊处,一颦一笑,全都是他。

  他想,原来他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那道士所说,所谓镜中世,就是镜中的另一个世界。

  而鷇音子,想来便是镜中世里的自己。

  怪不得他总说他就是他,他还一直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

  他也知道他在壬戌年是一大劫,所以跑来要他归隐山林不问世事。

  他说,有时候针对一个人,并不一定是要害他。

  这回他明白了。

  鷇音子不是要害他。

  鷇音子是要救他。

  要救他……

14

  劫数,是可以有人为你挡的。

  聪慧如无梦生,此时也猜出个大概来了。

  他翻遍古书,夙夜难眠,终是在一本书中,找到了穿过镜中世的方法。

  那道长最后在他的苦苦哀求下,终是告诉了他。他这一劫,确是鷇音子帮他所挡。但他也不知鷇音子帮他挡劫后究竟有无性命之忧,因为他毕竟不是此世之人。

  希望鷇音子只是回去了,无梦生心想。如果他能进到镜中世,或许就能与他再见一面。

  然而当他穿过那面薄薄的镜子,循着记忆,找到自己所住的地方——也就是镜中鷇音子所住的地方时,却发现那里早已是破败不堪。

  一副许久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无梦生只得询问不远处一个小村落的人。那人听闻他要找半山腰那小茅庐所住之人,先是一脸狐疑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无梦生,接着道:“你跟我来吧。”

  无梦生有些奇怪,但还是跟着那人走了过去。

  那人带着无梦生走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半坡上,指着那坡上一个未填的地坑,道:“诺,在那里。”

  看到那坑旁的东西时,无梦生的心忽然抑制不住的狂跳了起来。

  那是一口棺材。

  旁边那带路的人此时却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原来这茅庐的主人早在一年前便去世了,据说是跟了一个当地小官升职去了城里,但在城里不知怎的被人迫害,最后交给了那小官的一个对头,最终死在了那人之手。后来有住在附近的人好心将他的尸首要了回来,入了棺,准备要下葬。

  可就在下葬那天,墓穴都挖好了,那棺材不知为何就是放不到墓穴里去,放进去,埋了,第二天那棺材就自己莫名其妙的出来了。

  后来村里老人说,这是棺材里的人还有心愿未了,化魂出去办事去了,得等他回来后才能下葬。于是便不再让人去埋这口棺材,就这么放在这了。

  “唉,这位先生可当真是天妒英才。当初为那狗官出谋划策,将一方水土治理的井井有条,谁知那狗官却是一个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之人。苦了这先生为了一方百姓莫受战乱之苦,英年早逝,可惜了!”

  旁边那人感叹着,无梦生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之前他呛鷇音子的话。

  ——“你无需以命厚自矜,我更无需以德厚而自愧。”

  是谁命厚?又是谁德厚?

  错了,全都错了。

  无梦生远远的看着那口棺材,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今年什么年?”

  那人一愣,接着一思索,道:“今年是癸亥年啦,这先生恰好是去年壬戌年腊月里死的。”

  正好比镜外世,多出一年。

  去年腊月,正是鷇音子出现在无梦生屋中之时。

15

  他忘了,鷇音子就是他,他们什么都是一样的。

  心是一样,度是一样,愿是一样。

  就连死劫,都是一样的。

16

  无梦生默了半晌,道,我来给这个人下葬吧。

  给他带路那人也很好心,给他叫来几个帮手,无梦生却道不用,自己拿了工具,自己在那忙活。

  将棺材放入墓穴中之时,无梦生看着那口陈旧的棺材,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与那长眠之人对话。

  他道,想当初,你呛我,待再找到我时,希望我是高官厚禄,而不是一捧黄土。

  而现在,谁是高官厚禄?谁却又是一捧黄土?

  树叶飒飒,风声动,恰如当初与他初遇之时,风扫过梁上珠帘,动人心弦,此生此世,再无蹉跎。

  眼前一片白色飘过,无梦生这才惊觉,下雪了。

  那雪又是从天边而来,纷纷扬扬,落到那棺木之上,像是在奏响一曲挽歌。

  无梦生站在棺木旁,站了许久许久,久到他自己都忘了他站了有多久。身上披着的那件雪白色的大氅在风中飞扬,白羽扇扫过风雪,点点入目,化入眼中。

  泪,无声划过眼角,不声不响,仿若天地之恸,亦不声不响。

  伫立在那里良久,他终是长叹一声。

  他说,鷇音子,其实那天晚上,三余无梦生做梦了。

  ——只是,那蘁梦是你,惧梦是你,

  思梦,也是你。

17

  再后来,无梦生没有回镜外世,而是索性在鷇音子当初所住的茅庐处,随便修了修,盖了一间小学堂。

  次年芒种,有一帮学生忽然拉着无梦生跑到院里的一棵树下,道有人看到那上面有小鸟孵出来了。无梦生被他们拉扯着过去看,结果看了半天什么都没看着。学生渐渐感到无趣,便一个个都走了,只剩无梦生一个人留在这里。

  无梦生见学生都离开了,一边感叹是谁谎报军情,一边转身也要离开。

  却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一个声音忽然传入了他的耳中,轻声几不可闻,然而却让无梦生刹那间失神。

  ——“三余无梦生。”

  无梦生连忙回身。可一眼望去,哪有半个人在?

  只有一只小鸟,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扑棱着翅膀,轻轻的落在了旁边一棵白梅树上。清澈的鸟鸣婉转,仿佛吹响了一曲昔日的鸣萧。

------------END-------------

后记:
其实本来不想七夕发的,毕竟不算什么糖。
爆字数爆的我怀疑我写了篇假文章——不对,是一个假的我写了文章。
文笔不好不知道表达清楚没,其实就是两个世界,一个镜中世,一个镜外世。鷇子所在的镜中世比三余所在的镜外世早了一年,所以鷇子提前在壬戌年历了死劫。鷇子死后为了不让镜外世的无梦生同他一样,便化出魂魄来到镜外世,阻止三余赴死。
最后鷇子代替三余历了死劫,你们就当做鷇子变成三余的模样去骗人了吧,反正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鷇子刚出场的时候,其实就是个死人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鬼魂有实体,我也不知道,大概只是为了可以拉拉小手搂搂抱抱【喂】
另外,关于两个人的感情……其实加了一点自己的理解,然后用了很多原剧的小梗,但看着看着怎么就觉得有点ooc,也不想改了,就这样吧……
最后,其实它是个he,真的【认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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