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堡里的老鼠厨_

ao3:louisxvi

【短篇·启红/微花秀】点绛唇

【短篇·启红/微花秀】点绛唇

很久以前写的启红文了……就存个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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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上三门为官,军爷戏子拐中仙,正如烟上月。

那平三门曰贼,阎罗浪子笑面佛,正如杯中酒。

那下三门经商,美人算子棋通天,正如花下风流。

————九门提督

二月份的天,虽然气温已渐渐回转,但古城的冷风还刮得紧。刚在北京过完年,解雨臣就跑去了长沙,当年他师傅二月红的老家。

解雨臣有时候经常会和霍秀秀说起自己的师傅。想当年二月红在老长沙这地界,也算得上是个名角。赶上他出戏的那几天,戏楼子是楼里人满为患,楼外人山人海。当然解雨臣是适当的加了些夸张,不过红二爷的名气,可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红二爷活着的时候,到了晚年,没有丫头的陪伴,身边也就只有小花一人。闲暇时,就给小花讲自己年轻时候的事。他说,自己这辈子,最难忘的事,一个是给丫头赎身,还有一个,是发生在红二爷娶丫头之前。

那时二月红也不大,没到当家的年纪,也不用出戏,成天都闲得不行。无聊的时候,找个茶楼一坐,和刚认识的小厮调笑几句,和对弈的老人抢上一盘。说是巧了,那一日,也正是他闲着无事做的时候,就站在茶楼上,和戏班子里的伙计对着联子玩儿,正好就不经意的往楼下一瞥,大街上,城门道,一身戎装的少年从城外策马奔过,惊起一片尘土飞扬,几乎迷了二月红的眼睛。

策鞭马上少年郎,风卷尘沙轩意扬。

自此,那个少年就在年少的二月红心中留下了一个极深的印象。

后来二月红知道了,那个人姓张,从东北躲日本鬼子,到了长沙城。那人也算是个本事人,来长沙城不久就成了风云人物,据说还和抗日军扯上了关系。

后来那个当年二月红瞧见的张姓少年在长沙城里竟是越来越风生水起,成了上三门之首。二月红也早已猜到,这张姓少年能这么本事,定然和他那一手盗墓的绝活脱不了干洗。张姓少年的军队是抗日军的一支,抗日的途中,粮水钱财不够,就倒斗,这支军队也算是成了个传奇。也助了后来张姓少年进入政界一臂之力。

小花听到这里时,问了句,那个张姓少年是谁?

那时二月红听到这句,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合上眼睑。他沉默了相当久相当久的时间之后,用淡淡的声音说“张家大佛爷,张启山。”

张启山初来长沙时,是二月的天。

古城的气息弥漫在被历史洗刷的破旧不堪的城门中,刻画出一抹抹腐烂的景象。张启山后来有时候自己都很庆幸,自己能在鬼门关活下来,逃到南方,这也多亏了自己的那一手绝活。

父亲的惨死,家族的灭门,都给张启山的心里留下了一道仇恨的血印。他在来长沙城之前,就已经打好了算盘,在长沙城安营扎寨,组织自己的抗日军队。

那日的天晴郎朗的,不比前几日的阴霾。张启山带着下手刚从城外干完活回来。古城里,灰瓦的房子齐齐的列在两道,横横竖竖的列成一片历史的见证。策马扬鞭,带着下手冲上城门道,忽然感觉到上面注视的目光,抬头,谁家茶楼座上人,柳眉细目,眸似波漾,含笑弯唇,让一向赶路几乎目不斜视的张启山居然也回视了好几次,直到那抹红色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不见。也迷失了张启山一路的心思,直到回府,才渐渐回过神来。

偌大个长沙城,要找这样的一个人,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

那时他在长沙城还没有那么大的势力,也不能像他后来那样号令群雄,于是这件事就暂且先搁下了。

后来,他渐渐在长沙城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势力,成为了老九门之首的张大佛爷。或许后来他也会庆幸,就那么闲着无事的一点时候,自己被夫人拉着,去看了出戏。

那戏台子也不大,一个人在上面唱着。一开始张启山并无心看戏,直到,眼里映入了一张自己多年念念不忘的脸。

青衣戏鼓冷腔绝,绫罗珠转画飞天。

台上的人,虽然一张冷艳的脸面,一双丹凤眼瞪的好教人害怕,却不禁让张启山想起了多年前,茶楼上那淡笑的一瞥,惊起四处涟漪,如影如蝶。

“这唱得哪出?”

“《牡丹劫》,那戏子唱的薛湘灵。”

“这唱戏的人是谁?”

“爷不知道?”

夫人似乎有些吃惊的问道。“这人叫二月红,人称红二爷,在长沙这地界可是个名角。”

似乎听人说起过。张启山有些恍惚的想,自己太过忙于战事,对风月场上或长沙的街角琐事几乎毫不关心。也难怪不知道了。那台上的人绫罗转舞,扫起一片雪月风花,一双墨眸似含了水,流转于台上与台下之间,让人一看,竟是目不转睛了。

之后张启山便一直没再说话。戏罢时,张启山让下人带夫人先回去,自己则有意留下来,偷偷地绕到了戏台后。

依旧是那个人,丹凤眼挑柳叶眉,笑面婉转语声嫣。他想,这倒奇了,和自己之前提的那句恰好能对上。瞧见那人身边站了个女子,也是像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水灵的紧,正拿着帕子仔细的帮二月红卸着戏妆。这真是郎才女貌,般配极了。

那女子好似看到了他,抬着头,手停了下来,二月红一愣,抬头,看向那女子“丫头,怎么了?”接着便会意,顺着那女子的眼光,朝张启山站的那边看去。

那日城楼边,只消一眼去矣,终无忘。

解雨臣找到了红二爷当年的旧宅。

当年繁华时,也不过是梨园朱梅下,师傅提着二胡,看着师娘,弯弯的眼浅笑着,唱一曲婉转的戏腔,冬日夜里,两人在雪未化的院子里,映着灯笼红色的光芒,依偎在一起,相守相依。解雨臣常想,师娘能够嫁给师傅,一定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即使是去世之后,师傅依然想让师娘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听自己那一腔柔声似水。

大概也只有师娘了。

这次来长沙,秀秀不知怎的,非得跟着一起来。到了院子里,也差不多是晚上了,秀秀找了根蜡烛,点到屋檐下的灯笼里,映起了红色的烛光。解雨臣去外面买了些小笼包,两个人便趁热吃了。吃着的时候,秀秀却忽然吐吐舌头“小花哥哥,我想听你唱戏。”

解雨臣先是一愣,接着笑了“你怎么净想些乱七八糟的。”秀秀却认真了起来“小花哥哥,我说真的,我想听你唱戏……你不是和二爷爷学过的吗?”

解雨臣顿了顿,当时进屋时,四下看去,屋子的前厅,屏风和木桌上早已沾满了灰尘,还是刚才秀秀才打扫的,虽然古屋依旧,人却早已不在,多多少少还有些惆怅的心思在,哪却有心情唱戏?便没理秀秀,低头继续吃饭。秀秀撇了撇嘴“小花哥哥真讨厌,我要你唱戏给我都不肯。想当年二爷爷可是天天给他的夫人唱戏听的,唉,也只有二爷爷的夫人有福消受了!”

听完秀秀发了一顿牢骚,解雨臣耸了耸肩“其实二爷还经常给一个人唱戏啦。”

秀秀转头,看向解雨臣“还有一个人?你吗?”

解雨臣摇摇头,笑了笑,开口:

“才不是我。是上三门之首,张大佛爷。”

那之后,二月红和张启山便有了来往。

二月红知道,张启山经常隔三差五的就出城打仗去了。二月红也听说了张大佛爷以前在东北的事。每到算计着张启山快要回来的时候,二月红便天天在城门口的那个茶楼上坐着等,等上那久久的一段时间,青衣渐染,时霜风华,又是好几年的时光匆匆过去了。

每次张启山回来的时间都不长,但每次他都会先去二月红的戏班子。二月红也早早的就在前厅里备好茶,等着张大佛爷戎装归来。张大佛爷喜欢听二月红唱戏,听他那一腔婉转而又动听的戏腔,仿佛听到了世上最美的声音。二月红给张大佛爷唱戏的时候,很少穿戏袍。二月红喜红,常穿一身红衣,就坐在院子里,执了二胡,拉起一首悠扬小调,细细的嗓音百转千回,余音梁绕,仿佛能把人的魂儿给勾了去。张大佛爷坐在屋檐下,看红色的灯笼映红了院落,落花漫天,飞舞自在,唱戏的人儿眉眼清晰,笑语嫣然。

虽然只是一晚上的时间,但却是两人最开心的时光。

之后,张启山便会回府,照顾自己的家人,处理军队中的事物,还有,倒斗。而二月红也还是该出戏出戏,该倒斗倒斗,互相不再有干涉,然后张启山再次出城,等着他的再一次回来。

张启山和二月红的交际也就仅此而已。

开始的时候,二月红并不在乎张启山出征的安危,充其量,张启山对他来说只是爱听戏的客人,可是渐渐的他开始焦虑,经常会莫名的恐惧。恐惧在每次站在茶楼上,远远的看着那一身戎装的男子远去的背影,怕那就是最后一次的见面。

他在害怕,害怕会再也见不到张启山,怕无法再为他在梨园中轻吟喃唱,怕无法再执着二胡看红色灯笼下张启山少有的温柔神情。

自己这是怎么了。

后来,张启山渐渐的去二月红的戏班子次数越来越多。开始二月红还没怎么在意,但次数越来越多,二月红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一次,二月红终于忍不住,拉完了曲二胡,向张启山问道:“大佛爷最近可是闲得很?”

张启山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又是沉默了好久,接着才缓缓的说道:“年后……我可能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

二月红低着头,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弦儿,“哦?战事又紧了?”张启山不答话,算是默认了,过了一会儿,又说“去剿个土匪窝而已。”

“狗五爷也扯上了吧?”

“所以说我这次还是……”

“大佛爷。”

二月红抬头,打断了张启山要说出口的话。张启山怔了怔,二月红抱着二胡看着张启山:“国家,真就那么重要?”

张启山看着落花下那抹红嫣,淡淡的说道:“有国才有家。张启山此生只为国家。”

二月红便不说话了,低着头,良久,才笑着说:“我只是一介戏子,没有佛爷的雄心大志。佛爷既要离开,又何必总是成天都赶着个过来,不去多处理处理军中的事,在我这里浪费些时间?”

张启山又沉默了。二月红便收了二胡,撩撩红色的大麾,转身回屋了,留张启山一人在院子里,雪落满地,混着落梅殷殷点点,凄凄清清冷冷切切。

那之后,张启山就真的好久好久,都再没来过。

二月红自是知道他定又是出城打仗去了,说不担心是假的。可是当时的感情本就非缠绵难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岁月沧桑古城变迁,春去秋来物是人非。当年心里积淀的细细碎碎琐琐繁繁的情感,也早已被时光覆盖遮掩。

二月红常想,就这样,忘了,也就忘了吧。

可是,命运就是爱这样开玩笑,那么多年过去了,两人偏偏却又遇见了。

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二月红合上了丫头的眼,丫头依偎在二月红的怀里,睡得安详。那曾经淡笑婉尔的面容好似依然是那年小摊前,端一碗阳春面,甜甜的叫声“哥” 的稚嫩丫头,脆生生的声音融化了二月红半生的心。可是如今,二月红却再也无法看到,丫头从深院中走出来,恬静的笑颜映着火红的腊梅,好似给冬风中点上了一簇暖人的焰火;二月红再也无法吃到,丫头忙活了一早晨,从厨房里端出的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暖暖的让二月红忘记了一切的忧愁。

“佛爷,你明明可以救的,你为什么见死不救?!”

他忽然想起那日雪落花下,红烛映院,那个一身戎装的男子面色的凝重。

“有国才有家,张启山此生只为国家。”

不为任何事躇足,不为任何人留步,这就是你啊,张启山。

二月红抱紧了丫头,感觉眼角渐渐的湿润,好像是热热的激流煮沸为滚烫,痛苦的冲击着鼻腔,狠狠的撕裂他的心脏,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疤痕。痛。

他不知道他是为丫头而哭,还是为张启山而痛。

他说,他只是一介戏子,没有张启山那样的雄心大志。那日他对着张家小厮几乎是许下誓言一样的说道,能让我牺牲性命来保护的,只能是她丫头一人。

张启山说无国何来家,二月红却宁肯不要这个国,但终究还是没能救得了丫头。

那次二月红背着丫头在张家的府门口跪了一晚上,直到张启山从府门中匆匆赶出来,一把拽起二月红的领口,红红的眼睛仿佛能够滴下鲜红的液体。

“值吗?”他问。

“我说过,这世上,值得我保护的,只有她一人,什么国家大义,什么民族兴旺,这些乱七八糟的就见鬼去,皆都与我无关,这一切的一切,不比不上一个她。”

二月红面色沉静的看着张启山,丫头静静的依偎在二月红的背上,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却永远无法再生动起来。

“一个女人,有那么重要?”

“有她才有家。”

“家对你有那么重要?”

二月红挣开张启山拽着他领子的手,有些激动的大吼道:“张启山!我二月红可以不要国,但我只要一个家!”

屋檐下,漆红木门口,一身绯色的男子少有的流了一脸的泪水,他哽咽着,开口:

“一个有丫头在,能给我煮一碗阳春面等我回来的家。张启山你什么都能给我,你能给我一个家吗?你能吗?你不能。你的心里是国,从来都没有家。”

带了横过面部的冷泪,二月红冷笑着对张启山说道,接着他转身,挥起大氅盖在背后的丫头身上,在长沙老城的冬雪古道上,渐渐远去。

那样一抹鲜艳的红色。

第二天,长沙城居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大早晨的,解雨臣朦朦胧胧的被雨点打在屋檐瓦片上的滴滴答答声吵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古宅漆红的屋顶横梁,以及灰色的屋顶。

其实解雨臣一晚上都没睡踏实。不说已经好久没回这里有些水土不服,他还担心着吵着要睡外屋的秀秀。昨个儿也不知怎地,秀秀吵着闹着要睡外屋,把本来打算睡外屋的他赶进了里屋。解雨臣拗不过她,只得莫名其妙的进了里屋。

打开房门进了外屋,秀秀还睡着。解雨臣弯腰给秀秀掖了掖被角,秀秀梦呓了几声翻了个身,也没醒,继续睡。时间还早,他朝屋外看了看,雨不大,却也不小。翻了翻红二爷以前用过的橱子,竟是找出了一把老旧的油纸伞。但这也总比没伞强。解雨臣这样想着,便撑开伞,走进了雨里。

雨水洗刷着古城清清凄凄的古巷,把青石路面淋漓的仿佛能照出人的倒影,巷子两边的灰墙朱瓦也在朦朦胧胧的雨水中渐渐模糊。好不容易,解雨臣看到有撑着蓬伞卖早点的摊子,排了一大长的队,本来按他的耐心是不会去等的,顶多饿一顿。但又想起古屋里正睡着的秀秀,这附近又再无其他早点摊,便叹了口气,执着伞,排了上去。

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买好了早点,回头正要往回走,却看到了古巷对面,正跑过来看到自己一下子停住的秀秀,在雨中一头乌黑的长发湿淋淋的披在两肩,狼狈极了。

把秀秀扯回古宅一边骂咧着一边找出秀秀行李中带的衣服,找出毛巾狠命的对秀秀的头一阵猛揉。秀秀一脸委屈的说,还不是一起来发现你不见了,以为你出事了吓得连忙起来找你。解雨臣听到这儿用手指狠狠地戳了秀秀额头一下“我是谁?谁敢让我出事?”秀秀皱着一张小脸,低着头不说话了。

让秀秀进里屋把衣服换了,解雨臣站在屋外,叹了口气,走到门边。门未关,屋檐下瓦片的积水滴滴答答的打在地上,激起一串串的涟漪。他忽然就想起,师傅和师娘当年在这古宅生活的时候,是不是也就像现在这样,粗茶淡饭,家常细琐,虽无大事,却也恬静安详。

解雨臣站在门口站了良久,不知觉的秀秀已换好衣服走到了他的旁边,一起看着长沙城的细雨迷蒙了一个院落。也迷蒙了这长沙的古巷。

“听奶奶说,二爷活着的时候,和许多名媛都有过交情,是这样吗?”

不知道该说什么,秀秀就蹦出了这样的一句。解雨臣愣了愣,接着笑了笑“……是又怎样呢……?二爷爷真正喜欢的又有几个?都是些过眼烟云,繁华一梦而已。”

婊子无情,戏子无意。

解雨臣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用淡淡的口气说“二爷爷和我说过,他这辈子就对两个人动过真感情,一个师娘,一个就是张大佛爷。虽然我不知道二爷爷当年和张大佛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二爷爷对张大佛爷的感情绝对也是不浅的。”

秀秀转头,视线渐渐向远,眉梢染上了愉悦的色彩:“弱水三千,我唯取一瓢饮。”

解雨臣转头,看向秀秀的侧脸,淡淡的笑了,却带了丝无奈。

二爷……一生都忘不了的那个人……他想起二爷以前提起张启山时对他说的话……值得吗?

张启山走之前,去了二月红的戏班子,找到二月红,对他说,最后一次,给我唱次戏吧。我要走了。

二月红那时正在收拾自己的道具箱子,听张启山这么说,收拾的手顿了一下“走……去哪?”

“北平。”张启山的声音平平的不带一丝起伏,好似冬日里覆在水面上的薄冰。

二月红低下头继续收拾戏箱子,没有答腔,直到他收拾好了,把盖子合上,背起来站起身子,转头看向张启山,没对张启山的要求有任何表示,却问道“再不回来了?”

张启山一双迫人的眼睛对二月红起不了任何作用,一身青衣的二月红早也已不复惜年的风华卓姿,却也风韵依旧,站在张启山面前依然骄傲的像当年梨园里敢当众搏张启山面子的红二爷。

张启山垂了垂眼帘“我也不知道。这之后的事,谁也无法预料。”说罢便抬头“这怕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罢。”

二月红叹了口气,抬头,露出一张笑颜:“大佛爷,如不嫌弃,请来我府上一座吧。”

初春的天气,桃花开得正艳,落红布满整个院落,春风过处,扫起红尘若雨,弥漫了张启山望向二月红背影的视线,模糊了那一抹溶于艳色的身形。

进到屋里,二月红翻出尘封已久的老旧二胡,试了试音,正要起身出去,刚迈过门槛进屋的张启山便忽然道:“还是这样?”

二月红一愣,有些迷茫的看着张启山。张启山挑了挑唇,犹豫了一下,又说到:“……我想听你唱……《牡丹劫》。”

二月红怔在了原地,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忽然仿佛看到,古城时光变迁,岁月沧桑,那年屏风落后,青衣留香,转珠落眸,一朝负气夕去更晚,年少时,爱恨情仇皆付一江春水,滚滚东流,再回首,已物是人非。戏台上,眉眼流转,戏台下,一身戎装的男子意气风发,含笑凝望,仿佛整个世界就剩下了这两个人。渐渐的,画面开始模糊,只剩下眼前站着的已不复当年雄姿的男子在眼中渐渐清晰,酸楚爬上鼻腔,哽住了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人啊,都老了,再不复年少意气风发时。

张启山拿着眉笔,细细的为二月红描着墨眉,用手,用眼,将他的一切仔仔细细的记录下来。笔尖回转落痕,挑起墨色眉峰,细细的刻画出一张绝世无双的颜面。

二月红睁着眼,看着张启山凝神静气的模样,心忽然又开始痛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张启山总是能牵起他各种各样的情绪,让他自己都奇怪的很,却又那样的理所当然。

最后,张启山找出盒子中的口脂,二月红却摇摇头,找出一支细笔,蘸了些水,黏上些胭脂,对着铜镜,要往唇上点。

忽然,手腕被人抓住,二月红愣了下,抬头,张启山站在他身后,拿过他手中的笔,扳过他的脸,执着笔,在二月红的唇上,点下一抹绛红。

粉白黛黑,唇施芳泽。

任了张启山这别扭的执着,二月红弯了弯唇角,也只得无奈的笑了。

这也罢,那也罢,反正,是最后一次了。

院子里,一身戏袍的二月红在桃花枝杈间旋转跃舞,水袖一舞扫起万丈红尘,一声戏腔婉转悠扬,他笑着,唱着,舞着,一双墨眸却一直落在张启山的身上,不曾离开。

他好像又回到了好几年前,那城楼边茶楼上的惊鸿一瞥,仿佛依然就在眼前,不曾沧海变迁,他那时又哪会晓得,那无意间的四目相对,竟是赌进了半生的爱恨情仇。

值吗?他问自己。

张启山站在院落边,看二月红在桃花掩映间戏语声嫣,眼眶忽然就有些热,但是他忍住了那即将流出来的东西。他知道,他不能软弱。

他想做他的依靠,想带他看他努力半生换来的国泰民安,却换不回来一个有着一碗阳春面温暖着他的家。

他说,国家国家,你张启山心里只有国,从来都没有家。

但是有你。你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张启山想说,但他说不出口。他知道,他不能软弱。

两个人站在院落中,一舞一观,近在咫尺,却又隔山望水。

君主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

不见君……

可是明明能触摸到,能感觉到,却终究只能擦肩而过。

值得吗?他又问自己。

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1949年,北京,开国大典。

那时张启山衣着军装,回身正想往天安门城楼上去,转身的一瞬,一个青袍男子撞入了他的视线,眉眼如画。

他笑着说,我来了。

谁说戏子无意。

“师娘去世后,师傅终身未续娶,活到一百零二岁。他去世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是在北京的,也就在那时我父亲把我交给二爷学唱戏,我跟二爷的时候,张启山还活着,但我没大有印象了,后来张启山也去世了,二爷就回了长沙,他去世前嘱咐我,让我将他与师娘合葬。他的棺材要比师娘的高出一截,为的是让在地下等待了多年的师娘,能够再次靠在他的肩膀上,听他婉婉而唱的戏腔。”

混着淅淅而下的雨水,解雨臣转身回屋,倒了杯茶。秀秀跟过来坐下“二爷去北京……是为了张大佛爷吗?”

解雨臣执杯的手顿了顿,接着淡淡的笑了。

“谁知道呢……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屋外的雨渐渐停了下来,解雨臣朝屋外看去,雨后潮湿的地面在初晴的阳光下在空气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忽然心情就好了起来,转头看秀秀“秀秀,不是想听我唱戏吗?”

秀秀一听,眼睛立刻放起光来,直勾勾的盯着解雨臣“小花哥哥答应要给我唱戏了?”

解雨臣耸了耸肩,“忽然想回忆下二爷教我的东西罢了,天也快晚了,听完一曲,咱们就出去吃晚饭好吗?”

“好。”秀秀甜甜的笑着,好像能融化掉二月天的微寒一样。解雨臣翻了翻二爷当初还留在柜子里的东西。二爷去世后,这宅子便被小花要了下来,里头二爷生前用过的东西都被完整的保存了下来。解雨臣出门前也不带戏箱,便借着二爷的使了。

秀秀自告奋勇的拿起眉笔,给解雨臣细细的瞄着眉,好似在画一件珍贵的艺术品。解雨臣看着之前在二爷柜子里找出的一盒胭脂,说,二爷生前化妆时,不喜欢用口脂,而是拿一支细笔,蘸着胭脂,往唇上点。秀秀歪着头,思考了会儿,拿起戏箱子里那只细笔,往胭脂盒里蘸了蘸,拉过解雨臣,在他的唇上轻轻的点了上去。

点绛唇。

院子里,解雨臣穿着红二爷以前穿的戏袍,舞起一曲婉婉戏腔,像是又回到了多少年前,也是那样一个人,在梨园中绫罗水袖,眸若灿星。站在他旁边的男子,一脸温暖的笑容,仿佛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如今,秀秀坐在二月初绽桃花下,笑声仿若春风拂面,暖人心脾,看着他唱的戏,脸上满是幸福的光彩。他知道,这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语声嫣嫣,腔似婉声二月花。

躇步回望,笑沧海越容。

流水依依,若年少风发。

来时惜,往事又起,终叹无落笔。

点绛唇·启红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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